2025年6月19日下午，清华大学科学史系在人文楼科学史系系厅举办了清华科史哲讲座第96讲。本次讲座由清华大学科学史系副教授沈宇斌老师主持。来自英国伦敦国王学院的林娜（Lena Springer）老师做了题为“在中药档案里删除地名”的报告。
林娜老师首先指出，名称对于中国本草（materia medica）至关重要，许多不同背景的专家涉入对本草进行分类的事业中，然而他们往往采用无法相互理解的分类学（taxonomy）。因此，Springer试图为了科学探究事业寻找一种在消除地方名称（local names）的同时汲取这些名称所包涵的地方性知识的方法。林娜指出，在使用名字时，至关重要的是尽可能减少地方性的名称变体，因为无法在流通中被理解的名称是无用的。为实现这一目标，科学分类学是最强大的工具，它确立并且更新对于事物的受认可的名字。在中国本草的历史中，分类学也是非常成熟的学术领域，而与植物学和遗传学的遭遇正使其产生巨大变化。尽管植物学名称（botanical names）是唯一受认可的科学名称，但是无论在历史的，或者是民族志的情境中，还是在制药科学最完善的法规中，药品名称（pharmaceutical names）至今是一团乱麻，不同的地方性专家和不同的专业采用互不理解的命名标准。
作为案例，林娜老师演示了她在太白山地区的民族志调查中所接触到的“川贝母”这一药材，强调“川”这样包含地域前缀的药材名称在很多抄本和文献中都非常流行。“川”只是表明了交易者（trader）来自四川，而无助于确定对于制药科学性真正攸关的产地问题。实际上，“川贝母”就产自远离四川的太白山地区。另一个当地的案例是“珠子参”，别称“钮子七”，据说当地有72种药材都有“七”的名称后缀，这个后缀实则代表剂量信息——七天一副。林娜总结到，对于民族医学药物（ethno-pharmaceuticals）而言，在植物学名称以外尚有多种名称可能被记录和整合；在不同语言、不同学科的语境中，药物的名称揭示了它们的来源、区域来源、特性和行动。
接下来，林娜老师展示了两项她曾参与的两项与此相关的先前工作。第一项工作是名为SimLeap的大型项目，旨在通过数据挖据手段，从大规模的中国本草的历史抄本中识别提取植物中具有口感活性的成分（taste-active components），从而为当代的风味科学家（flavor scientists）寻找各种风味的替代性材料提供启示。项目主要运用了文树德（Paul U. Unshuld）所搜集和搭建的大型中国民间医书抄本数据库中的240卷档案，它们已被电子化为41000份处方。为了这一目的，汉字首先被拉丁化转写，然后植物学名称被用作SimLeap的通用语与五花八门的药品名称架起桥梁，最后中医关于风味的名称（比如“五味”）被匹配到现代风味科学中所采用的风味名称。随后林娜老师介绍了两种开发新型甜味药用饮品的策略：第一种策略是通过分析数据库中被描述为甜的中药材料，匹配风味描述，寻找最常用的甜味药物；第二种策略更为 “中国化”，基于传统中药中频繁使用的甘草等甜味成分，开发一种既不苦也不致胖，但充满药效的饮品。本草研究者们从抄本中发现一些药物，再让上海的一家公司找到药材发送给德国北部的一家对中医一无所知的风味分析公司，在这一过程中，所有有关本草药材的地方性的名称都被消除了。林娜强调，为了确认药物及其自然来源，至关重要的是将不同的使用者与不同的数据整合过程纳入考虑，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地方性名称以达到跨地方（translocal）理解。
林娜老师的第二个案例是她在太白山地区的民族史学（ethno-historical）田野工作。在这里，道医（Taoist physician）与草药医师（herb-like physician）的边界模糊，甚至同一个人会具有多重身份，取决于具体情而境混用“中药”、“草药”、“道医”等等措辞。林娜强调，像是“中药”和“草药”之间的区别不在于物质层面上，而在于不同的使用者所采用的不同名称。她发现，在当前的中药材规制中，交易商、生产日期与有效期、本地来源和注册号被标注在药品标签上，自然来源和生产者（药农）身份的信息却是缺失的，因此她希望通过田野工作追溯这些信息。林娜介绍了太白山地区一位重要的药剂师-道医师朱明生，指出他的药房中包括大量没有收录在TCM中的地方性药材，而且依赖于一个超过30位供应商所组成的复杂供应网络。此外，中医对于朱明生具有复杂的武术与宗教涵义。林娜还访问了朱明生的重要供应商曹公义，曹公义生产草药并在大学教授药品炮制技术，他习惯于比较（他所认为的）植物学名称与药品名称。通过草药“鬼见羽”的案例，林娜老师指出植物学家、地方医院和地方供应商之间往往都缺乏相互理解的共享语言。最后，她重申，虽然跨地区的名称很重要，当前亟需强化对于地方性本草的研究，因为这些历史记录仍然非常碎片化、非常薄弱——即使是跨地区的名称，也总是面临着持续更新着的历史记录，这些记录或者是科学的，或者是民族史学的。
之后，在座师生围绕手稿中无法确认物种的植物名称的处理、文献中的草药和地方市场上在售草药的品种差异、SimLeap数据库是否会开放获取、基层的草药医师是否曾纳入赤脚医生系统等问题向林娜老师提出疑问，并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撰稿：张修麟
审核：沈宇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