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17日下午，清华大学科学史系在人文楼B206举行了第95期清华科史哲讲座。本次讲座的主讲人是瑞典学者、认证心理治疗师、哲学博士杜斯特（Dariush M. Doust），讲座的主题是“无意识简史”。他从19世纪末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中“无意识”（Unconscious）概念的出现开始，介绍了与“潜意识（subconscious）”和“下意识（subliminal）”等旧术语之间的区别，并追溯这个概念在二战后几十年里的进一步发展。
无意识与精神分析中的驱力（drives）概念紧密相关。这两个概念通过三个关键术语——症状（symptom）、移情（transference）和解释（interpretation）——在具体的临床工作中得以应用。弗洛伊德观察到，某些给人带来痛苦的症状就像一段部分被遮盖的文本，表面上看起来难以阅读，但当这些被遮盖的部分通过患者的回忆和联想被填补后，这些内容就变得可以理解了。换句话说，患者“知道”，但这种知识被压抑、转移和隐藏了，它们以扭曲和神秘的形式出现，如梦中的叙述、行为失当、固着观念或看似无害的情感表达等。压抑并非自愿行为，而是‘我’与无意识材料之间关系的一个结构性方面。是‘一种代表驱力的表象’过程，阻止了该表象进入意识状态。而症状的形成方式与此类似。
随后杜斯特教授介绍了无意识概念产生和发展的历史。潜意识、无意识和下意识的概念在18世纪和19世纪的心理学、哲学和文学中开始出现。最早可追溯到莱布尼茨在《人类理解的新论》（1765）中，他在文中提到了所谓的“模糊知觉”，尽管这与“无意识”概念十分不同。在18世纪的浪漫主义传统和19世纪晚期的浪漫主义中，“无意识”这一概念更为广泛地出现在文学、哲学和精神病学等多个领域。19世纪，德国传统标志着无意识的概念向自然哲学的转变。随后他简要概述了哲学家和心理学家赫尔巴特（Johann Friedrich Herbart）、实验心理学的先驱费希纳（Gustav Fechner）、文学批评家、浪漫主义重要人物施莱格尔（Friedrich Schlegel）等类似的观点，以及德国以外地区例如让内（Pierre Janet）关于潜意识的研究和F. W. H.迈尔斯、福柯等人的观点。随后他引用福柯的著作：精神分析实际上与所有人类科学中都存在的批判功能极为接近。通过将无意识的论述转化为意识中的表达，精神分析则直接指向无意识，揭示那些存在却隐藏的事物，那些以沉默的实体形式存在的事物。
通过对历史的回顾，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拉康对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贡献的关键所在。拉康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提出“回归弗洛伊德”的主张，旨在为弗洛伊德的无意识理论提供坚实的科学基础。拉康的答案在于由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开创的新语言科学，特别是关于“结构”这一核心概念。结构是指构成系统的有限元素的组合。语言是一个由语音元素组成的系统，这些元素以组合变化的形式构建。拉康认为无意识像语言一样具有结构，语言作为系统和结构先于人类存在。虽然语言让我们能够表达需求和欲望，但外部世界一旦成为语言系统的一部分时，也使我们与现实的直接性脱节。因此，一些症状，例如自闭症，可以被视为通过拒绝说话来解决这一矛盾，尽管该努力的结果（症状）是悲剧性的。
精神病学在西方的发展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时期。第一阶段是18世纪和19世纪的人文主义转向。这一转向反对将精神疾病视为邪恶或“危险”的，倡导对患者采取更加人道的治疗方式。这一转变不仅促成了精神病学的建立，还促进了19世纪下半叶丰富文献的产生和全面诊断框架的形成。这一观点有效地阐明了弗洛伊德试图理解的问题：无意识不仅仅是个体意识的延续。但这一时期的文献大多被遗忘。其原因在于二战后精神病学发展的第二阶段，这一时期以精神药物的引入为标志。
在20世纪的最后40年里，对科学采取实证主义方法的趋势开始主导精神病学，这一阶段的特点是对精神疾病进行化学治疗。它不仅涉及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病例，而且越来越多地涵盖了被归类为认知障碍的轻微认知缺陷。这一趋势在美国尤为明显。生物学家们认为，生命中的所有模式都可以被无情地简化为遗传密码。这样一种强烈的还原论倾向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被接受。大量流行杂志文章声称存在抑郁症、精神分裂症等疾病的遗传密码。然而，生物学研究已经认识到生物还原论的局限性。这种还原论观点在21世纪初左右基本结束，如今，生物学的基础和前沿研究越来越关注信息处理以及数据与意义之间的关系，而不仅仅是分子水平上的化学组成。
最后，杜斯特博士通过美国神经科学家坎德尔（Eric A Kandel）的案例阐明了自己的立场。坎德尔在1998年的研究中发现，患有内侧颞叶或深部海马体损伤的患者无法形成关于人物、地点和物体的新记忆。然而，他们能够学习运动技能，并且在不需要有意识参与的感知任务中表现得更好。这一研究被认为是发现了无意识心理过程的神经基础。然而，这种无意识与弗洛伊德所说的无意识完全不同。它与本能的追求或性冲突无关，而且这些信息永远不会进入意识。最后杜斯特教授表示了他对这种关于无意识的还原论倾向的反对立场，认为其中的谬误在于一方面错误地认为无意识仅仅是某种隐藏的潜意识的回忆行为，另一方面这种经验主义的科学方法并不能解释导致产生不同症状的因果关系。因此至少在欧洲，人们已经开始质疑这种来自美国的简单还原论，而这也是当代精神分析学界持续争论的话题。
在演讲结束后，杜斯特教授与在场的师生对关于对待症状的态度、精神分析的历史与未来、其科学基础等问题进行了充分的讨论与交流。
撰稿：于丹妮
审核：王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