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8日系学术例会第141期纪要:刘任翔“未来思想史导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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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8日系学术例会由哲学系刘任翔博士主讲,报告题目为“未来思想史导论”。

2023年3月8日系学术例会第141期纪要:刘任翔“未来思想史导论”

刘任翔主讲

刘老师的报告以康德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为工作摹本,康德在此书中为形而上学划界,本报告则意图为思想史划界。

划界的意思是什么?康德文本中有两个概念:先天(a priori)和先验(transcendental)。先天知识不需要借助后天经验就可以得到,比如数学知识和形而上学知识。它们甚至不可以通过经验的考察来确证或否证。先验知识是对先天知识的二阶反思,探寻先天知识何以可能。因此,康德的先验哲学是一种划界工作,划定形而上学知识在什么条件下可能,什么条件下不可能。在其不可能的条件下,如果形而上学仍然声称可以给出不依于经验的知识,那它就将成为一种僭越。本报告则将探究科学思想史的可能性条件,找到其边界和僭越情况。这种工作具有一个暗含命题,即思想史是一种先天知识,而非后天经验知识。

为什么科学思想史是一种先天知识?这个问题把我们带到了科学思想史范式的源头。

科学思想史纲领的两个开端性人物是柯瓦雷和海德格尔。柯瓦雷提出思想嬗变(intellectual mutation)的概念;他在《从封闭世界到无限宇宙》中考察了从古代到近代世界观的转变,而世界观的转变奠基了对世界之中的事物的更具体的构想和研究。海德格尔追踪的则是更一般意义上的思想史甚至哲学史,典型表现为澄清“存在问题”并追踪其流变。海德格尔的存在历史同样是一种先天知识;在其倡导的思想史研究纲领中,所研究人物的具体生活被认为是无关的。

柯、海二人共同的老师胡塞尔则在“几何学的起源”一文中提出了“历史先天”(historical a priori)的概念。对该概念的分析有利于澄清思想史与一般意义上的观念史(history of ideas)的不同。观念史已经接受了一套实证的编史学纲领,这套编史学被大多数历史学家共享,此处被用于讨论诸观念在历史上的转变。刘老师认为,思想史的确要经常借助观念史的研究成果,将之作为材料;但思想史第一位的兴趣并不是历史学的,而是哲学的:经由历史中的人的工作,来揭示一个先天的逻辑链条。

刘老师进一步指出,作为先天知识的思想史面向的是一个导引性问题:是什么区分了不同的历史时代?这是“时代差”的问题。时代差问题不是一个历史学问题,因为关于古代、现代的历史学研究预设了对于时代差的前理解。作为先天知识的思想史还采取了如下假设:即使历史中的活生生的人牵涉到种种后天的偶然性,这些人最终走出来的却是一条逻辑线索。思想史考察的就是该线索上诸环节之间的逻辑关系。

在思想史中,先天的逻辑链条无法以通常意义上的历史性作理解。为一般历史学奠基的历史性在中文版《存在与时间》中翻译成“历史学之为历史学”(Historizität),但这还是第二性的东西。第一性的历史性(Geschichtlichkeit)是指我们因历史地生存而具有的原初的历史关怀。“我们能够追问历史问题”这件事先于历史学;即使一些古代文明似乎并不关注当今意义上的历史,它们也通过别的方式实现了历史关怀。海德格尔所说的“此在”具有引入时代差的可能性,这是历史学得以产生和发展的前提。思想史研究是澄清时代差的工作,如同澄清了用于分装不同历史材料的“筐”;在这以后,一般历史学才能将经验材料分筐别类。

刘老师据此认为,思想史并不是是实证史学研究的对手,更不是要取代后者。思想史是一种地形学(topography)的工作。例如,在追问“牛顿综合”时,思想史并非聚焦牛顿本人,而是澄清这个综合是什么、划清综合的“前”与“后”。而实证历史学将做进一步的工作,去研究什么东西落入了时代差的“前”与“后”之中。思想史的地形学工作永远无法代替土地本身,不可能用这种先天的研究取代甚至抹除经验意义上的历史研究。

要理解这种先天历史知识的局限性,需要重新考察胡塞尔的历史先天概念。

历史先天是一个看起来矛盾的概念,因为似乎“先天的”意味着超历史的、永恒的。胡塞尔是在如下探讨中引入了这个概念:

1. 几何学知识一般被认为具有超时间的先天同一性。

2. 但即便是几何学自我宣称具有超时间性的知识,也必须有历史的发生(genesis)。

3. 历史的发生并不是指实证意义上的“发源”,而是指意义在历史进程中通过不断被激活而达成的“一以贯之”。

几何学的“起源”指的就是使得几何学命题具有超时间的真性的“历史先天”。例如,在欧几里得这样的有限的人那里,突然展开了一个超越一切人类界限的几何学世界,而几何学只有通过不断回溯、激活这个源初的发生时刻,才成其为超越的科学。

因此,思想史澄清时代差的方式是通过不断追问历史问题来激活思想起源处的原初经验。“历史先天”概念说明了思想史何以同时具备原初的历史性和先天性,但也意味着其第一个局限:思想史终究只是一种先天的、先导性的研究,不能产生可证实或证伪的经验命题。

思想史的第二个局限则是,即使我们澄清了逻辑链条的各环节的先天关系,仍然没有回答实际历史中的人如何在上移动的问题。为了回应后一问题,首先要重新理解时间。时间是一种创生性的阻力(productive resistance):一方面,时间阻碍着人们在在逻辑链条上瞬间移动;另一方面,这种阻滞又容许历史开出新的可能性。在这种理解中,时间比逻辑更为根本,一开始所采取的先天和后天的区分也要依据这种新的时间概念被改造,以将偶然性概念引入“逻辑”。新的偶然性概念意味着差异不是现成存在的,而是涌现的。刘老师引用阿伦特的“人的复数性境况”(the human condition of plurality)概念来说明:在复数的人之间,同一事物的发生是有节奏差的。不同节奏之间的相遇、碰撞和协同,成了差异涌现的机会。因此,有别于“一言堂”(monologue)的“每个人的视角”不可或缺。

差异本身是难以穷尽、不可确知。对差异的刻画,不得不使用一些范畴,但我们至少应承认范畴化带来的界限,意识到自己作为研究者,对于任何历史中活生生的人都有一种原初的亏欠(Schuld)。

报告结束后,刘老师和到场的老师和同学们进行了热烈的交流。吴国盛老师补充了思想史的理论基础,并提问如何看待历史学本身就是时代产物这一问题。胡翌霖老师对历史先天进行提问,认为海德格尔实际上已经提出了不同于超时间必然性的先天概念,先天和后天在存在论中并不截然对立。Alberto Bardi老师为刘老师的报告提供了一个数学史研究上的佐证,并提问新的思想史研究如何去寻找起点。沈宇斌老师从实际历史学研究出发,提示历史学和思想史之间可能有更加复杂的关系。王哲然老师对刘老师的“时间作为创生性阻力”的提法进行了更详细的提问。王子来、严弼辰和左宁宇三位同学分别就思想史与福柯的关系、思想史的做法和历史先天的跨文化性向刘老师进行提问。刘老师对上述评论和问题一一做出了详细的回应。

 

撰稿人:王子来

修订人:刘任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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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文由 发表于 2023年3月14日 11:4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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